少年何为039
一具暖乎乎的身体飞扑过来。
江凌艰难回头，江阮穿着一身睡衣半跪在身侧，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腰，眼泪汪汪。
疼痛抽走了大部分力气，江凌脸色苍白，勉强笑了笑，轻声说：“小阮，快松开，我在受罚。”
江阮紧张地摇了摇头，手臂又收紧了些，扭头去看江焱，瞄到那根马鞭，触电一样缩回视线，嘴里念叨：“不打了，不打了。”
他有点懵，从小到大除了戒尺，他没挨过别的东西，会提着马鞭罚人的江焱，有点超出他的认知了。
江焱这会儿也猜到了，这小子估计是源叔搬来的“救兵”。他不动声色地关掉了会议平板，转过身沉着脸斥道：“闹什么，回你屋睡觉去。”
虽然在骂人，但熟悉的语气让江阮安心了一点点。他战战兢兢瞄着江焱手里的鞭子，又看了一眼江凌的伤口，咽了咽口水，大着胆子迎上江焱的目光：“不管二哥犯了什么错，哥都不该拿这种东西打他。我们是弟弟，不是你发泄情绪的工具。二哥被你打成这样，你自己想想这么做对吗，你……”
江焱忽然往前迈了一步，江阮吓得一抖，声音一下卡住。但他硬是扛着一动没动，紧紧抱着江凌，小声说：“你这样是不对的……”
“兔崽子……”江焱走到跟前，垂眼睨着他，“滚起来。”
江阮整个人僵成雕塑，头皮阵阵发麻，瞄了下江焱，又飞快垂下眼，抱着江凌的手臂不自觉往后使劲，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想逃。
江凌深吸一口气，单手撑住沙发，另一只手伸到后面，不轻不重地往江阮腿侧一拍。
江阮全身都高度紧张，这一拍差点让他跳起来。他唰地扭头看江凌，瞪大了眼睛，像只受惊的兔子。对上江凌严厉的视线，眼里又露出一丝委屈，垂下头，默默地松开手站起来。
“在我生气之前，出去。”江焱说。
他语气冷硬，脸上却没见怎么生气，目光还在江阮头顶的小发旋上转了一圈。
但江阮看不到他的表情。他低着头，视线一动不动固定在自己鞋尖，扯着一片衣角攥紧又松开，小声咕哝：“我不出去。”
江焱手上一甩，马鞭“啪”地抽在木质地板上，发出极响的一声：“你也想尝尝这个滋味？”
江阮全身汗毛一下炸开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，惊恐地抬头望着江焱，眼睛里慢慢蓄上泪水。
江焱依然沉着脸，心里却难免无奈。他不可能对江阮动鞭子，就是吓吓他让他知难而退。现在真给小孩吓着了，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火。
但他也不会惯着江阮，让他觉得撒娇耍赖就可以逃避惩罚，于是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墙边：“不想出去就站这儿反省，敢动一下就跟你二哥一起挨鞭子。”
江阮被拽得踉踉跄跄，挨到墙边又被转了个身，强行面壁。然后江焱就不再理他，松手离开。
眼前是白花花的墙壁，视觉等同于被剥夺，听觉无形中被加强。在一片令人不安的静谧中，心跳的咚咚声似乎都清晰起来。
这时，只听那边江焱的声音响起：“休息好了？”
江凌一听，身体不由自主绷起来，伤口被牵动，顿时一阵锐痛，冷汗再度冒出来。他不敢说不好，也不敢说好，最后只说：“辛苦哥哥罚我。”
江焱哼笑一声，又问：“你弟弟觉得我罚重了，你呢，委屈吗？”
江凌说：“是我错了，不敢委屈。”
江焱冷笑，不敢委屈，意思就是确实觉得委屈，但不敢说么？
他笑容敛起，声音忽然凌厉：“委屈也给我憋着！你扪心自问，今天做的事，敢拿出来让你弟弟学吗？！”
江凌被骂得一愣，不禁去想，如果是江阮暗地筹划着算计别人，故意把剑刺进别人嘴里报复对方……
冷汗倏地淌下来。
他弟弟绝不能是这样的人！
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。他这才有点理解江焱的感受，理解他看到录像后的失望、震惊和愤怒。如果江阮做出这种事，他必定也会重重罚他，直到他再也不敢越雷池为止。
“哥哥……我错了。”江凌喉咙有些发干，声音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。
江焱听出他这回是真心认错，攥紧了鞭子，手腕一扬，狠狠抽落。
“还委不委屈？”
一声可怕的炸响后，崭新的血檩浮现出来。
“不委屈……”
啪！！
“你该不该罚？”
“该罚……”
啪！！
“还敢不敢？”
“……不敢了……”
……
江阮背对着他们，鞭子割破空气的声音，抽上皮肉的声音，江焱冷厉的训斥，江凌痛苦的闷哼，铺天盖地地灌进耳朵。他肩膀抽动着，已经控制不住泪流满面。
论成绩，他是最拿不出手的一个；论给哥哥争光，肖嘉阳能拿出满堂叫好的无人机表演，二哥的全息游戏惊艳全场，让人上赶着夸赞，而他却只能蹭二哥的贺礼，连别人挑衅哥哥都没办法反击；现在源叔让他来“救”二哥，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，只能站在墙边听二哥挨打。
因为他什么都做不好，所以他想讲道理，哥哥也只把他当小孩子胡闹。
他越想越伤心，感觉这十多年的难过加起来，都没有今晚多。听着身后一声接一声的鞭打，不由对着墙壁放声大哭。
江焱听得眉心一跳，冷着脸打完最后四下，就要出声喝止。这时，手机忽然响起来。
他扔掉鞭子，转身去拿手机，等看到来电提示，微微皱眉——
“爸”。
他第一反应是源叔给江承宇打电话求情。但转念一想，江承宇从来没管过他教导弟弟的事，即使源叔会打电话，江承宇也不太可能真插手。这个时间打电话，估计是有什么要紧的事。
屋里这样也不方便接电话，他拿着手机往门口走，看江阮还在那儿自顾自地对着墙哭，顺手拍了拍他后背：“去看看你二哥吧。”然后开门出去。
江阮哭声一下收了大半，赶紧擦了擦眼泪，抽着鼻子朝江凌奔过去。
江凌浑身是汗地跪在地上，趴在沙发上喘息，上衣衣摆刚好遮住身后伤处。江阮倒了杯水，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，一点点把水喂给他。
喝完后，江阮想扶他起来去床那边上药，手臂刚一用力，就听江凌闷哼一声。
“小阮，等一下……先歇一会儿。”
江阮听他带着疼痛的喘息，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，抱住江凌让他趴在自己肩上，手不停摩挲他的背：“二哥不痛，不痛不痛……”
江凌闭着眼趴在他肩上，听了嘴角微微弯了一下，声音有些虚弱：“小阮今天很棒，任务完成得特别好……”
江阮眼泪汪汪地抱住他：“二哥你别说话了……”
“心疼啦……忘了我以前怎么打你了？……哥哥今天给你报仇了……”
江阮凶道：“你别说话。”
江凌笑了笑，不说话了。
歇了好一阵，他终于有力气站起来，扶着沙发靠背，让江阮去洗毛巾擦身子。
江阮撇嘴，进浴室洗了条热毛巾出来，气哼哼地说：“就该把他的床都弄脏，让他下手这么重！”
这时房门忽然打开，江阮就觉得自己脑袋被使劲按了一下，江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：“臭小子，说什么呢？”他拿过江阮手里的毛巾，“行了，你睡觉去。”
江阮揉着脑袋哼哼一声，又看了一眼江凌，转身出去。
江焱动手就快多了，给江凌擦洗干净，然后给他换了套睡衣，抱到床上。
他拿来药箱，低着头仔细处理伤口。
“当着小阮的面打你，怪不怪我？”
江凌趴在枕头上，回头望着江焱，很诚实地说：“不怪哥哥，但确实很丢脸。”
江焱轻哼，瞥他一眼：“觉得丢脸就记牢了，以后不准再犯。”
江凌点头：“嗯，再也不敢了。”
“今晚那个表演不是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吧？准备的什么？”
“一个颈部按摩仪，放在哥哥办公室了。哥哥一工作就坐很久，用它按一按会舒服一些。”
江焱微微勾唇：“那个全息游戏，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？”
“组长说一般年中会开新品发布会，我就试着准备了一下，想着到时候能选中我的方案也不错。”
江焱说：“爸刚刚打电话说，你的全息表演和小阳的无人机表演被人拍下来，传到了网上，现在已经转发过万。D国那边最大的视频网站平台对你的全息游戏很感兴趣，希望我们这边提供一个正式的demo，用于他们即将推出的一档节目。如果效果好的话，还考虑长期合作。”
江凌眼睛一亮：“这是一个新的业务突破口，在D国站稳了脚跟，说不定还能拓展到周边国家。”
江焱点点头：“所以我明天会着手立项，成立一个10人小组，专门对接D国业务，你也加到这个组里去。爸已经把D国那档节目的资料发给我了，争取在年前做出一款贴合他们需求的demo。”
江凌应了一声，又问：“知道视频是谁传到网上的吗？”
“是舞蹈团的一个演员。”江焱笑意微敛，“宴会还是办得太匆忙了，估计行政部没来得及安排他们签保密协议。”
“还好并不涉及技术细节，这次‘泄密’我们还因祸得福了。”
江焱抬头看他，微微一笑：“我们‘得福’可不是‘因祸’，是因为有你。”
江凌一愣，咳了一声，转过脸去。
江焱收好药箱，关了灯，躺在江凌身边。
屋子里暗下来，夜晚十分安静，没有汽车声，也没有虫叫鸟鸣。江凌听着旁边的呼吸声，说：“哥哥，小阮这次考了年级第十。”
“嗯，不错。”
“我答应替他求情，明早、哦，今早，不逼他喝牛奶了。哥哥，可以吗？”
“可以。”
“小阮把生日礼物放在哥哥办公室了，是他自己做的模型，照着哥哥的样子做的，很帅。他认真做了很久，还自学了建模软件。”
“挺好。”
“哥哥，您还对我失望吗？”
这次却没有回答。沉默持续了几秒，在江凌看来却像一个世纪。在他以为江焱不会回答时，只听他说：“小凌，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