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何为044

“呜——”江阮哀叫一声,嗓音里带了一丝哭腔。

太疼了,痛感火烧似的燎成一片,后面迅速鼓胀起来。两团肉抖成了筛子,仿佛向人昭示着它们刚刚遭到了何等惨无人道的对待。

但最难忍受的不是疼,而是疼痛传递的态度。

江阮心里害怕又难过。他哥生气了,很生他的气,所以才这么狠心地打他,像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受不受得了。

想到这儿,他忍不住呜呜哭出声。

江焱一听,胸口像被添了把火,狠狠一尺砸下来:“不许哭!”

江阮一声嚎叫,听到他哥的话,音量突兀地跌了半截,只留下一串尾音呜呜咽咽。

这串透着委屈的尾音成功火上浇油,戒尺疾风骤雨般落下。

“还哭!你有什么脸哭?你自己说这一天犯了多少错?顶嘴!打架!受罚都敢偷奸耍滑!跪了两个小时就印了两道印子,还好意思跟我说腿疼!现在还学会撒谎了你!亏你二哥还心疼你给你垫子,仗着家人疼你就敢无法无天!”

尺子狠砸在身后,又重又密,江阮被打得乱躲,听江焱这么说,哭着大叫:“我没有!我没有!你冤枉我!”

江焱看他一会儿功夫就蹭出好远,停下手,对上那双泪盈盈的眼睛,戒尺在脚下一点,目光黑沉:“回来。”

江阮抽噎着回望,对上他冷峻的脸,手脚重得像有千斤,被迫一点点蹭回原位。

“翘好了。”江焱说。

江阮埋头跪趴,不自觉掐紧手臂,哆哆嗦嗦抬起后面,翘高。

啪!

“啊!!”泪珠成串涌出来,江阮终于忍不住,捂住了身后,放声大哭起来。

戒尺毫不留情抽上小臂:“手放哪?”

江阮脸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被抽的手臂一抖,颤巍巍缩回胸前,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。

“我说不许哭,没听懂?”江焱的声音传来。

江阮一缩,感觉后面那处更叫嚣着疼起来,怕江焱又要打,怕得更想哭。

但他不敢再哭了,把情绪和眼泪使劲咽回去。过了一会儿,书房重新安静下来,只剩下一点轻轻的抽气声。

见他安静下来,江焱说:“转过来,看着我。”

听他不是要打,江阮安心了些,抹了下眼睛,转身朝江焱跪好。

江焱的视线停在他脸上。江阮垂着眼,白嫩嫩的脸被眼泪和灰尘糊了一片又一片,眼睛周围红红的,垂着的睫毛也湿漉漉的,轻轻地发着颤。

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,从品行到性格就像照着他心意长的,因此不知不觉就多了几分宽纵。可能正是这些宽纵,让他得以一次次在规则边缘试探,直到现在这样,把规矩当儿戏,甚至还敢用说谎来逃避惩罚。

这是他的错。

江焱沉默着叹了口气,然后盯着江阮问:“为什么打你?”

江阮抽了抽鼻子,垂着头说:“我不该跟哥哥顶嘴,不该打架,不该不好好罚跪。”

江焱皱眉:“没了?”

江阮想了想,闷声说:“没了。”

江焱声音沉下来:“你为了逃罚撒谎说自己腿疼呢?”

江阮唰地抬头,瞪大眼睛:“我没有!我没有为了逃罚撒谎!”

江焱定定地看着他:“那你是真腿疼?”

江阮眼神一闪。

他确实说谎了,他没有腿疼。

但都是因为哥哥先做错了。

在学校和医院的时候,他哥明明那么好,明明可以那么耐心温和地对他。可一回家,他哥就把他一个人扔在客厅罚跪,不管不顾,一个多小时都不搭理。怎么可以这样?他不就是打个架吗,老师批评过了,他也道歉了,之后还会写检查,他哥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?

所以他才撒了个小谎,想着他都跪得腿疼了,他哥总该来关心他了吧?哪怕打一顿再关心也行。

现在听到质问,他突然明白他哥刚刚为什么发那么大火。怪不得之前骂他仗着家人疼爱就无法无天,原来是一早就认定,他说腿疼是为了逃罚!

委屈一下涌上来。江阮脖子一梗,一口咬定说:“我没逃罚!”

这模样落在江焱眼里,自然就是他嘴硬不肯认错,脸色不由更难看:“还狡辩!没想逃罚为什么撒谎?”

江阮张口要解释,但他哥都这么冤枉他了,这时候再承认自己那些小心思,也太丢脸了,于是干脆梗着脖子不说话。

江焱看他这副“死不悔改”的模样,怒气更盛:“犯了错还敢跟我犟,惯的你。掌嘴!”

江阮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他,没动。

“要我动手?”江焱沉着脸说。

江阮吸了下鼻子,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
“没吃饭?”江焱盯着他,声音冷冰冰的。

江阮看了他一眼,抬起手,重重一掌劈在脸上,震得耳朵嗡嗡响,紧接着眼泪流下来。

看他这样,江焱也很头疼。江阮从小到大没少犯错,一向都是知道错了就乖乖认错领罚,觉得自己没错,但凡有一丁点道理都要振振有词地辩解。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,犯了错既不承认也不辩解,只一味跟他死犟。这跟程星烨描述的好像真有点像,难道真是什么叛逆期?

他抬手伸向江阮的脸颊,江阮下意识往后一躲,但幅度很小,还是被江焱碰到。

江焱摸了摸他脸上的红肿:“怎么,觉得自己长大了,我管不了你了?”

挨巴掌的地方被温热的手掌包裹,火辣刺痛瞬间得到抚慰。江阮鼻子一酸,眼泪又要掉下来,忍着哭意闷闷地说:“没有。”

“有也没用。别说你现在才十四岁,就算四十岁,我要罚你,你也得脱了裤子在我面前趴下挨打,知道吗?”江焱抚着他的脸,表情没变,语气却显而易见地缓和。

江阮红着眼睛看他,强调:“我没有!”

江焱笑了笑,放下手,说:“好,你没有。那你说,刚才为什么不认错?”

忍住的泪意顿时上涌,那股倔劲儿又浮现在脸上。江阮偏过头,半晌,挤出一句带着鼻音的:“你冤枉我。”

江焱一听这语气,知道他是真委屈了,看来还真有自己漏掉的细节,于是问:“哪里冤枉你了?”

江阮转头看他,大声说:“我没要逃罚!”

江焱问:“那为什么撒谎说腿疼?”

江阮垂下眼,又是一阵沉默。

江焱知道这可能是关键所在,抬起他的下巴,用颇具欺骗性的诱哄语气说:“小阮,跟哥哥说,为什么说自己腿疼?”

江阮看着他的眼睛,觉得这时候的大哥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可恶了,犹豫了一下,说:“你在学校那么好,回家就立刻不理我,把我扔在楼下那么久都不管我……我不喜欢这样。”

江焱一愣,想了想,随即了然:“所以,小阮是害怕了吗?是怕哥哥生气丢下你不管,所以才说自己腿疼吗?你是想让哥哥关心你,并不是为了逃罚,对吗?”

江阮被戳穿心思,有些窘,偏过头轻哼一声。

江焱心里一松,像最沉的那块石头一下被搬开,嘴角不觉溢出一丝笑。

原来是他误会了。

察觉到江阮控诉的眼神,他收起笑意,把江阮从地上拉起来。

江阮见江焱拉他,愣了愣,然后就明白他哥这是知道自己弄错了,整个人一下支棱起来,气势汹汹地盯着江焱,满脸都写着“你错怪了我”。

江焱扫了眼他侧脸的掌印,往下一瞥,又看到两只光裸红肿的膝盖,有一只还磨破了皮,估计是之前躲板子的时候蹭伤的。拉过他侧身一看,身后也是青紫交加,肿起老高。

他心里一叹,这回确实打重了。

转眼看江阮一副要声讨他的样子,微微一笑:“顶嘴、打架、罚跪偷懒,就凭这些错,今天也不算冤打了你。”

江阮瞪大眼睛,没想到他哥居然耍赖不认账!

这时,身后忽然覆上一只手,缓缓揉着他受伤的地方。然后就听江焱接着说:“但是,逃罚的事,确实是哥哥不对,错怪小阮了。哥哥给小阮道歉,小阮能原谅哥哥吗?”

江阮有些脸红,他都这么大了,他哥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给他揉伤?但身后的手热热的,力道也适中,确实很舒服。他象征性地扒拉两下那只手,就心安理得地放弃抵抗了。

再一听江焱还真跟他道歉,更不好意思了,把脸埋进江焱肩窝,搂住他脖子说:“没有怪哥哥,谁都会犯错嘛,改正就好了。我也不对,要是早点解释清楚就好了。”

江焱笑着拍了拍他的背:“谢谢小阮。”

江阮哼哼唧唧说:“那下回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了?哥今天真的很凶,打得特别疼,我害怕。”

江焱松开手说:“好了,别撒娇了。起来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江阮又哼哼一声,有点不满意他这么快就松手,这道歉有点太敷衍了吧?

但他敢怒不敢言,还是听话直起身。

就见江焱直视着他说:“你今天打架,我很生气。”

江阮一听,立刻收起了嬉闹耍赖的心思,垂下头。

“在外人面前对你关怀维护,是因为我是你哥哥,不管发生了什么事,我都必须保护你,即使你有错,我也必须让他们知道你不可以被随意欺凌。但这不代表我心里不生气。这就是我在学校和家里态度截然不同的原因。江阮,你小时候我就没少因为打架罚你,为什么同样的错到现在还在犯?”

“是刘超先惹我……”

“那你就要动手打人吗?张老师今天的话你没听到吗?”

“听到了……张老师就是不想我们惹事,他以前就总说有事要跟他汇报,让他解决。但这样根本没用,”江阮小声辩解,“像刘超这回的事,老师知道了顶多口头警告两句,不痛不痒的,他下回肯定还找我麻烦。很多人都是这样的,不打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厉害,他们就以为别人好欺负。”

江焱目光一深:“除了打架,你就没有别的解决方法?”

“你又不让我骂人……”江阮垂着眼睛,声音又有点委屈,“我不能骂回去,要是还不让我打架,我所有武器都没了……那要是别人欺负我,我只能任由他们欺负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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